2016年定点跳伞(BASE jumping)运动员死亡人数为何骤升?
蒙大拿州一名极限运动员从崖边一跃而下。 PHOTOGRAPH BY CHAD COPELAND
波特(Dean Potter)于2009年在瑞士艾格峰(Eiger)创下飞鼠装定点跳伞的世界纪录:垂直距离超过2.7公里、平面距离超过5.4公里。他在2015年5月和杭特(Graham Hunt)在优胜美地国家公园进行飞鼠装弹跳时丧生。 PHOTOGRAPH BY COREY RICH
飞鼠装跳伞几乎不会让人丧生,是比较安全的飞鼠装学习法,但许多新手为了赶着用飞鼠装定点跳伞,会跳过这个步骤。 PHOTOGRAPH BY OUTDOOR ARCHIVE, ALAMY PHOTO
一名定点跳伞员从悬崖跃入深谷。 PHOTOGRAPH BY OLIVER FURRER, ALAMY PHOTOS
一位定点跳伞运动员在悬崖边后空翻。 PHOTOGRAPH BY OLIVER FURRER, ALAMY PHOTO
(神秘的地球uux.cn报道)据美国国家地理(撰文:Andrew Bisharat 编译:王年恺):不久前,一位身着飞鼠装的定点跳伞运动员在网路直播过程中丧命,又添了一名亡魂。今年已经是这种极限运动最多人死亡的一年,不论菜鸟或老手都频传致命意外,为什么呢?
我在研究2016年定点跳伞(BASE jumping)运动员死亡人数为何骤升时,几乎跟不上运动员死亡的速度。
我什至还在脸书的网路直播中看到有人这样丢了命。 8月26日早上,我的脸书动态消息墙上出现一个叫Sat Dex的人,正透过脸书的直播功能即时转播他的跳伞之举。
影片一开始,他穿上飞鼠装。他说德语,有一头深色头发、上手臂满是刺青,以及好莱坞名星般的胡子。他一边向摄影机比中指一边笑。穿好飞鼠装后,他又笑了几次,不知究竟是紧张或亢奋,像是小孩子打开生日礼物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他用德语说:「各位观众,今天你们会跟我一起飞翔。」
他一手伸长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对镜头摆摆手。影片变得一片漆黑,因为他把手机放入飞鼠装,而且八成还握在他手中。这一切都在脸书上即时转播。
接着是一阵风声,呼啸的声音愈来愈大,大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但只持续了几秒钟。
突然间,我听到他大叫。接下来就是一片混乱:他不断翻滚、我听到牛铃声,停止翻滚了——然后就是一片寂静。牛群继续在四周漫步,似乎是欧洲某处的田野风光,开阔的草原周围矗立着石灰岩峭壁。
依然是一片寂静。
不久后,传来低沉的呻吟。然后就只剩牛铃声。
我后来得知,这个人叫许米德(Armin Schmieder),是住在德国弗莱堡(Freiburg)的意大利人,得年二十八,育有一子。
许多网友群起抗议,他的家人也表达不满,但脸书没有立即删掉这段影片,只是加了一段警语:「注意:本影片可能让人不适。」但是,点击观看的人数不断上升。
在此同时,脸书网站设计规范对这类事件的处理方式,是在网页上留下让人觉得冷酷又讽刺的一段话,以英文过去式标注:「Sat Dex was live」。
过了36小时后,影片才被删掉。
亡命季节
在充满极速的飞鼠定点跳伞界里,今年夏天能愈早结束愈好(英文BASE jumping是缩写,指的是运动员跃下的地点类型:Buildings「建筑」;Antennas「天线」;Spans「跨越物」 ,即桥梁;和Earth「地表」,指的是悬崖或岬角)。今年已经是定点跳伞界死亡人数最多的一年,目前已经有31人丧生,光是今年夏季就有23人死亡:6月有六人,7月有两人,8月有15人。定点跳伞运动员已经把今年夏季称为「飞鼠装跳伞亡命命季」。
曾任美国海军飞行员、现任私人飞机驾驶和飞鼠装跳伞员韦伯(Richard Webb)说:「过去几个月实在太可怕了。」(我去年有一篇专文,描写韦伯在美国犹他州摩押〔Moab 〕附近,以独门的科学方法进行新的飞鼠跳伞。)
「这绝对是我记忆中最糟糕的一季,而且老实说我根本追踪不了到底有谁丧命。我受不了这腥风血雨了。」
欧洲的阿尔卑斯上充斥着容易到达、可以合法攀登的高耸悬崖,让人轻易一跃而下;每逢夏季,这些地方没有积雪,公认是滑翔跳伞的绝佳地点。每年夏季,飞鼠装跳伞员如飞蛾扑火般,从世界各地蜂拥至阿尔卑斯山,只为了过足刺激的瘾。
今年夏天除了定点跳伞单季死亡人数创新高外,8月还写下了另一个可怕的里程碑:定点跳伞死亡录(BASE Fatality List,BFL)超过300人了。 BFL是个非正式、非全面性的维基网站,记录自1981年以来的定点弹跳死亡人数,用以教育从事定点跳伞运动的人。不过,更让人担忧的是,BFL人数增加的速度似乎更快了:光是2000年以后,名单上就记录了260个人。
那么,定点跳伞为何亡人数不断攀升?
韦伯说:「最简单的答案就是飞鼠装。对18至35岁单身男子而言,这项运动是当前全世界最热门的潮流。」
定点跳伞并无相关的正式组织来记录从事这类运动的人数。从口耳相传的说法来看,这个运动正在成长中;死亡人数不断攀高的事实也看得出这一点。
今年不断发生的血腥事件,让一些定点跳伞运动员出来责骂飞鼠装的运动员。顶尖定点跳伞员之一的路易斯(Andy Lewis)就在脸书中狠批BFL应该分成「飞鼠装」和「一般定点跳伞」两种名单(路易斯自己也不是负责任的典范,从他的绰号「无耻安迪」 〔Sketchy Andy〕便知。)
他说:「我特别点名飞鼠装跳伞,因为这已经不是定点弹跳了。我认为死亡名单应该分开来;我也叫所有穿飞鼠装的人直接去死一死算了,好让我们赶快把这件事解决掉。说这种话当然很糟糕。」
这要补充一点前因:路易斯是在一位朋友丧生后写那篇贴文的。范霍恩(John Van Horne)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飞鼠装运动员,但在6月底才刚刚在阿尔卑斯山坠落丧生。路易斯说:「JVH(大家都这么称他)是我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后少数的偶像之一。他死的时候,家人就在现场。」
当时,路易斯相当生气不满,而且也受够了早上醒来又听到一位朋友死去。许多人说路易斯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可是从某方面来说,路易斯在7月写的贴文有先见之明,因为今年夏天的死亡高峰才正要开始。
他说:「那篇贴文被脸书删掉了,我惹火了整个定点跳伞社群。之后,就是定点跳伞界致死率最高的一个月了。我只能痛苦地在一边,看着我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丧命。」
葛德斯(Matt Gerdes)是美国飞鼠装制造商「松鼠」(Squirrel)的设计师和首席测试员,至今已经安全定点跳伞过大约1200次,许多还是身着飞鼠装从阿尔卑斯山的峭壁跳下的。他在8月14日,在脸书上写了一篇贴文:
「针对飞鼠装定点跳伞致死,已经有很多人出声。这背后没有任何单一原因,所有讲到自负感、拍片、自鸣得意、险境、暑假等论点,多少有些真实成份。但假如我们要针对一件事情下手,那会是教育⋯⋯事实很简单,许多飞鼠装跳伞员不知道他们自己从事的是什么样的运动,不知道要怎么保持安全,甚至连自己有多无知都不知道。」
人、翼之间
不穿着飞鼠装的定点跳伞很单纯,就是背着跳伞降落,只是并非从飞机上跳下,而是从定点跳。飞鼠装定点跳伞则更上一层楼:风险更高、能出错的范围更小,但成功的感觉让人忘不了、绝美、有着原始的冲动和感动,又十足让人上瘾。
这是真正由人力驱动的飞行(或者说是人类史上最接近这个理想的行为),不仅让许多古代神话故事成真,也实现了典型的人类原始梦想。许多YouTube的热门影片也以此为主题:穿着奇特装扮的超人腾云驾雾,穿越树林、飞越河流、冰川,和美不胜收的田园。
基本上,飞机跳伞和定点跳伞都只是像自由落体,但飞鼠装跳伞(特别是贴进峭壁或树林等地形的「近空飞过」〔proximity flying〕)则模拟了鸟类飞行的感觉,让人尝到长时间在空中快速呼啸而过是什么感觉。
飞鼠装以尼龙制成,看起来像是飞鼠身上的薄膜。飞鼠装的「驾驶」从悬崖上跳下后,飞鼠装上的隔间会充满气,变得坚固;驾驶只要维持正确的姿势,就能以3:1的比例向前滑行:每降落一公尺,就会向前飞三公尺。
驾驶稍微扭动肩膀和手臂,就能操纵滑行方向;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的速度超过时速160公里。跟2000年前后的早期飞鼠装相比,经验老到的飞行员穿上现今的飞鼠装,能精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飞鼠装的运动员可以从将近两公里外的地方精确击中苹果般大小的目标,也能在离地只有几公分的高度上飞,或是贴在离标的物只有几分分的距离飞行,甚至穿越几乎跟自己双臂展开同宽的地势。
假如韦伯的假设无误,死亡人数攀升是因为飞鼠装之故,那么死亡的数据确实佐证了这个假设。在2016年发生的31件定点跳伞死亡事故中,20件就是穿着飞鼠装的运动员,假如加上滑翔装(tracking suit;可以算是初阶的飞鼠装)的事故,总共有27件。
在1999年飞鼠装跳伞开始之前,1980和1990年代每年的定点跳伞死亡人数都相当固定,没有一年超过五个人死亡。
2002年9月,俄国的基色列夫(Krill Kiselev)成为纪录上第一个在飞鼠装跳伞时丧生的运动员;紧接在两周之后,第二起死亡事故就发生了。
让人忧心的是,经验好像不会影响在飞鼠装跳伞中死亡的机率。就算有许多男性(飞鼠装跳伞的死者几乎清一色是男性)在技术和经验还没到位时就冲出去买飞鼠装,出事的运动员中仍然不乏许多经验老到的飞鼠装运动员。
举例来说,今年8月死亡的人就包括波利(Alexander Polli)和艾曼纽(Uli Emanuele);两人都是世界上极富经验和时数(currency)的飞鼠装运动员。 (「currency」是从航空界借用的词𢑥,反映了飞行员近期的飞行时间。)
波利和艾曼纽之死,只是这项运动里一个可怕传统的一部份:跳伞界每年都会失去几个最出色、「时数」最多的大明星,而且这些事故好像已经不再震惊整个社群了。其他在事故人丧生的明星,包括麦康基(Shane McConkey;2009)、理察(Mario Richard;2013)、李利(Sean Leary;2014)、波特和杭特(2015)、弗洛瑞兹( Jhonathan Florez;2015)、拉庞提(Chris Labounty;2016),和范霍恩(2016)。
享年31岁的波利,是今年8月22日在法国霞慕尼(Chanomix)附近撞树身亡。他极富魅力,在飞鼠装跳伞社群里广受喜爱,精湛的技术也让他备受推崇。他在2012年时成为第一个击中飞鼠装目标的飞鼠装跳伞员:那个目标是用泡沫做的,高度大约三公尺。他也因为近空飞过的技术驰名:有一次特别令人难忘的特技飞行,是他穿越西班牙蒙特塞拉特山(Montserrat)的「蝙蝠侠洞」。
在他出事的五天前,GoPro明星艾曼纽撞上祖国义大利的多洛米蒂山脉(Dolomites)身亡,得年29。
今年6月,艾曼纽发表一段影片,是他飞穿火圈。这项特技发表在GoPro的YouTube频道上,展示了艾曼纽的精湛技术。他在2015年的另一个特技可能还更炫:他成功穿过一个宽仅两公尺的岩洞,只要稍微向任何一边偏个几公分就一定会死。这个影片的标题是「飞鼠装穿过两公尺岩洞」(Wingsuit Flight Through 2 Meter Cave),目前已经有750万笔浏览次数。
这项特技背后有一件鲜为人知的事:事实上,艾曼纽飞穿这个岩洞至少四次,只为了剪辑时有足够的影像素材。他当时说:「我做这件事,只是因为我有办法做到这件事。我在跳伞的时候不靠运气,日常生活就已经要够多运气了。」
定点跳伞社群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假如波利、艾曼纽和好几百位先烈运气好一点的话,会不会有帮助?假如不是运气,那是什么?更好的训练方法?更多经验?更多教育?更严格的规范?
还是说,这种既诱人又危险的新兴运动背后,被死神拉走只是无可避免的结果?假如真是如此,为何又有一堆人趋之若骛?
但可能最让人费解的问题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这些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人类史上充斥着这样的实验:有人用羽毛或布料制作粗糙的翅膀,试图借此飞翔。
我从孩提时就梦想着要飞。十岁时,我有次把厚纸箱剪开来做成翅膀,用铁丝绑在我的手臂上。我把装备带上纽约州多布斯渡轮镇(Dobbs Ferry)家中二楼的阳台,戴着厚纸板攳膀站在栏杆上。我记得我七岁的妹妹在下面的草坪上,看到我准备做的事,不断地哭着求我别跳。我清楚记得那时充满自信,认为我的发明绝对不可能出错,跳出去的时候一定会像梦中飞翔。
我跳了,重重地摔了下去,膝盖撞到下颚,昏了过去。这个鲜明(又痛苦)的回忆我一直没忘,但我也忘不了童年的飞行梦,也一直期待这些梦想有一天能回来。
飞行的梦想深植在我们所有人的心中。
1912年时,一位名字叫雷谢勒(Franz Reichelt)的裁缝师自己织了一套衣服,有如飞鼠装和跳伞的综合体,从三百公尺高的巴黎铁塔顶端一跃而下。他摔落的力道之重,结冰的地表都被撞出一个洞。
从1930年代到1960年代,各地的飞行展都会引来大批的群众,看着叫作「蝙蝠人」的特技演员穿着原始的飞鼠装表演特技。这段期间的75名蝙蝠人中,有72人死亡。
人类为了达成光靠人体就能飞行的梦想(不是坐在机器里的飞行),已经耗费了好几千年,直到1999年前,几乎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
1999年,克罗埃西亚跳伞员和定点跳伞运动员佩契尼克(Robert Pečnik)和芬兰定点弹跳运动员库沃斯马(Jari Kuosma)基本上发明了现今的飞鼠装跳伞运动。
他们的灵感来自法国著名的跳伞员盖亚东(Patrick de Gayardon);他在1998年身穿测试中的飞鼠装跳伞时,因为装备失常丧生。佩契尼克设计了一套新的装备,命名为「原始版」(The Original),并和库沃斯马在1999年5月10日测试了这个新设计。据佩契尼克说,这个经验「非常刺激」。
两人创立了「岛人」(BirdMan)公司,「原始版」飞行衣就是第一件跳伞人士能购买的飞鼠装商品。
库沃斯马设立了教练课程,让至少跳伞过两百次的跳伞运动员学习飞鼠装飞行。大多数跳伞人士一开始认为飞鼠装不过是预先穿好的寿衣而已,但是「原始版」飞鼠装证明他们的想法错了。
相较于飞鼠装定点跳伞而言,在跳伞运动中使用飞鼠装几乎不会让人丧命。
穿着飞鼠装从两万呎高空中跳出飞机,远近感不够明显:在那种高度中,速度和飞行的快感只会稍稍增加一点而已。假如人类要真切地感受飞行,就必须更接近地表和物体来飞。
到了2003年时,飞鼠装的科技已经进步到让早期的运动员开始冒险,试图更贴近他们一跃而下的悬崖。第一位实现真正「近空飞过」的人,可能是23岁的尚艾伯特(Loïc Jean-Albert);这位法国的跳伞员搭直升机,从瑞士维毕尔(Verbier)附近雪白山顶上方的高空中跳下,贴着山坡飞下,离地表的距离一直在六公尺以内。这项绝技让他一战成名,在跳伞和定点跳伞界成为响当当的人物。
佩契尼克说:「飞鼠装定点跳伞在1999年初是个全新的运动项目。我们开始探索这种飞行的技巧,大家对我们这些先驱相当敬重。」
佩契尼克现在替他的新公司「凤翔」(Phoenix-Fly)设计飞鼠装。他说,定点跳伞运动原本没有那么多人注意:找教练是一件难事,绝大多数尝试者也都有充足的跳伞经验。
他说:「这五、六年以来,这一切全变了。」
即刻上黄泉
戴维丝(Steph Davis)是美国美国犹他州摩押的专业攀岩者,也是世界顶尖的女性飞鼠装跳伞员;她写道:「我大约九年前开始用飞鼠装跳伞时,还没有那么多人死亡。这几年以来,定点跳伞和飞鼠装跳伞突然盛行起来,从事这类运动的人愈来愈多,也有愈来愈多人没什么经验就直接投入这些运动,许多意外因此而来。」
佩契尼克同意这个说法,他说:「影片里,飞鼠装飞行看起来很简单。现在有不少人开始跳伞,只是为了要飞鼠装跳伞而已。现在有许多人根本不熟悉怎么落下、怎么用跳伞,却已经开始穿上飞鼠装低空飞过崎岖地形。」
据佩契尼克的说法,这种行为的一个例子是许米德,也就是那位不小心在脸书上直播自己丧命过程的人。
他说:「这个人跳伞次数也不过两百次左右,定点跳伞也才一百次。他的知识根本不够又硬要逞强,也难怪他会翘掉。」
韦伯补充:「要取得相关装备,实在是简单到不行。现在大家都知道该说什么,让别人愿意卖装备给你。取得装备后,好像就能恣意而为了。这就像是偷走你爸的跑车钥匙一样,你以为偷钥匙是最困难的一部份,但其实困难才刚要开始。」
韦伯说,他看到飞鼠装跳伞社群中有愈来愈多的菜鸟,在每个训练步骤上都抄捷径。正常的过程是要先成为跳伞专家,再成为定点跳伞专家,再回到跳伞,在相对比较安全的跳伞情境下训练成为飞鼠装飞行专家。整个过程可能要耗费数万美元承租飞机,每个阶段可能都要跳个好几百次,而且还要花费许多年不断进行全职练习。
韦伯说:「如今教育不足,不清楚自己从事什么行为,没有认清后果的真实性。看到大家因为同样的原因一个接着一个丢了命,我实在是厌倦、厌恶也厌烦了。」
据韦伯的说法,许多意外丧生的初学者,犯的都是同一类的错误:「他们从悬崖边跳下,开始飞了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概有种直觉反应想要去抱住空气,像是抱着一个大型沙滩球一样。抱住空气的时候,你会觉得你的浮力比实际上来得高,但事实上飞鼠装就只能抓住一定量的空气,就会开始失速。开始失速后,飞鼠装就会失去浮力、开始被拖垮,最后就掉到地上了。」
「这就像是滑雪者跑到高山上的大型滑雪道上,却只是龟速行进。初学者通常飞得比较慢,但如果动作慢又要飞,情况一定会很糟。」
不过,即使韦伯和其他许多专家都看得出这种新手失误,为何有那么多顶尖运动员也在坠落丧生?这就难以理解了。
佩契尼克说:「有些人实在不觉得死神会找上门。他们会干些蠢事,然后众人开始鼓噪:『可是他很熟稔啊!』是没错,但不是对飞鼠装跳伞各个层面都很有经验。即使是最近的波利和艾曼纽也是这个状况。」
不论是初学者或专家,戴维丝都观察到一个现象:「我们看到没经验的人和经验丰富的人都出意外,共通点是:推动这些事的人是一样的。」
媒体造神
倘若极限运动好像愈来愈流行,很有可能是因为如今不论在电影、网路媒体或广告宣传中,随处可见:不只有飞鼠装定点跳伞,还有极限滑雪、滑雪板、单人自由攀岩、冲巨浪,以及各种用单车、板子和飞机等不怕死的运动。
现今许多冒险运动,或多或少都落在「可以做」跟「疯子才会做」之间,或是「生」与「死」之间的地带。
滑雪界近年受到重挫,许多一流的滑雪和滑雪板运动员在挑战极限时,纷纷因雪崩丧命或身受重伤。包括哈赫(Sebastien Haag)、赞波蒂(Andrea Zambaldi)、奥克莱(JP Auclair)、法兰森(Andreas Fransson)、罗森鲍格(Dave Rosenbarger),和戴莉(Liz Daley),都是谨慎、极富经验的世界级好手。更难解的是,许多人是为赞助商拍摄短片和Instagram照片等「内容创作」时丧生的。
飞鼠装飞行、滑雪或攀岩界没有像超级杯这种一战定胜负的赛事,运动员可以任意行动,不仅订定自己的地位,也可以推展这些领域的界限。这样的自由是种双面刃,一方面让人有发挥创意达成奇特目标的空间,但另一方面塑造出来的文化,让人必须不断冒更大的险、做出更大胆的决定、更挑战安全的极限。
有些运动员能藉由不断冒险,赢得知名度和厂商赞助,让他们能勉强过活。不过,如果要在大多数冒险或极限运动中变得知名(或变得恶名昭彰),不仅更加危险,也变得艰困许多。
加州史夸谷(Squaw Valley)精神科医师葛夫尼(Robb Gaffney)说:「我认为,只要你一决定要以『极限运动』为职业,你就要冒很大的风险。」史夸谷可能是美国极限运动之都,但塔霍湖(Lake Tahoe)一带(包括史夸谷)近几年来声名大挫,因为当地许多运动员在冒险时身亡。
葛夫尼说:「我想,极限运动员背后最大的动力,是他们身为『极限运动员』的幻想。这些运动员很多都没在赚钱,有些甚至连健康保险都没有,但他们还是做可能会致命的事。」
「推进」(progression)是个多层意涵的词汇,几乎每个顶尖的极限运动员都会用。 「推进」常常指的是达成一个极为危险的目标(而且危险到没有人会想尝试),以借此达到知名度。
但是,「危险到没有人会想尝试」也只会维持到真的有人去尝试的一天——或者有人在尝试的时候丧命。
赞助商一方面大肆推广冒险,一方面又因为运动员冒险而获利;赞助商在鼓动运动员冒险时,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个问题在2014年浮上台面:能量棒公司Clif Bar拒绝与五位攀岩者续约,当中包括单人自由攀岩手杭诺德(Alex Honnold),和身兼攀岩、定点跳伞和高空走索(highlining )运动员波特(Dean Potter)。
Clif Bar公司在正式声明中指出,公司不能从「某些运动员进行无法出错、没有安全网的运动所冒的风险中得利」。
在另一个极端是像红牛(Red Bull)能量饮料、GoPro运动摄影机,和Stride Gum口香糖等公司;其中,Stride Gum今年夏天才赞助一项跳伞特技:艾肯思(Luke Aikens)不带跳伞从飞机上跳进大网子里。
艾曼纽的飞鼠装跳伞影片开始前,画面上闪过GoPro的标语「来当英雄」(Be a Hero),这传达了什么讯息?艾曼纽无所畏惧飞穿岩洞或火圈也许算不上英雄,但肯定酷炫无比;不过,我们在YouTube上看了好几百万次的影片,记录的正是让他英年早逝的行为。
内容行销协会(Content Marketing Institute)的首席策略顾问罗斯(Robert Rose)说:「GoPro在飞鼠装影片中跟大家说『来当英雄』,和1990年代Mountain Dew汽水公司叫人『乎干啦』( Doing the Dew;广告中的人物一边跳舞,一边高举罐装汽水,离嘴巴数公分处倒出灌进嘴里)的一系列广告,我觉得没什么不同。但我觉得质疑很重要,因为最后会是舆论来评断是好是坏,而且现今的世界充斥着双重标准。每个厂牌都要管理这个风险的正反两面。」
佩契尼克也同意:「如果只怪罪GoPro或任何一间公司,会是非常肤浅的借口。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葛夫尼说,运动员在意外中丧生时,一般大众会向他们致敬,甚至说他们是英雄,「但在此同时,这传达的讯息是:追随这条道路很棒。」
他补充道:「对一般旁观者而言,美化逝去的运动员是正向加强的能量,要我们继续追随他们的脚步。这是不是有意识的加强,其实无关紧要;重点是这是正向加强的机制,对我们如何思考、如何做决定都有重大的影响。」
但潜藏在底下的问题是:这些运动(特别是飞鼠装跳伞)能不能一边「推进」,一边变得比较不那么致命?戴维丝说,飞鼠装跳伞社群在思考这个问题时,采用的面向完全错了。
她说:「一个人能飞得多贴近,其实是有极限的,特别是当你身体下方还有地形时。到了某个地步后,下一步就是直接冲撞地面了,所以我不觉得这种飞行算是『推进』这个运动。我们在飞鼠装跳伞界中不断在讨论『推进』是什么,我们对『推进』的定义可能错了,也许指的完全是另一件事,也许应该要让这个经验更洗链、更安全、更优雅、更有意识,也许是要加强永续性。」
当英雄殒命
我访谈飞鼠装跳伞界的人时,几乎每个人都对为何好手一个个走上黄泉感到不解、悲伤,或什至愤怒。
韦伯说:「我实在没办法理解。我很希望我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这跟大家的自满有关。」
韦伯说,许多运动好手丧命之处是在对他们而言可能算「容易」的地方,或是他们曾经飞过的地方。
韦伯说:「这追根究柢是因为,他们在风险高到咋舌的环境下,还是不当一回事。在这个运动里,我们根本没有失误的余地,所以如果你没有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总有一天会出事。」
佩契尼克也同意:「他们不是死于拓展极限,而是死于无知和自满。在跳艰困的地形前会特别花时间去训练,但在简单的悬崖或飞行地带反而更容易犯错。许多户外运动都有这种陷阱。」
路易斯则猜测:「我觉得,许多有经验的飞鼠装运动员会死,是因为他们进行几乎没有犯错空间的跳伞。假如你犯了错,你会希望有容错的空间,但现在这个运动的标准就是『低犯错空间』。这个标准是会致命的。」
加州的巨墙攀岩(big-wall rock climbing)好手麦纳马拉(Chris McNamara)在2000年代初期开始飞鼠装定点跳伞;那时这项运动才刚刚起步。几年后,他就不再跳了,因为他发觉再继续下去可能会丧命;波特在2015年的飞鼠装跳伞中死亡,便印证了这一点。麦纳马拉说:「波特是活跃的运动员中,极少数跳了超过十年的人。我真的以为他找到方法,有办法在飞鼠装跳伞中保命。」
经历了多年差点就丧命的事件,又看到技术更好、经验更丰富的朋友丧生之后,麦纳马拉的结论是:「飞鼠装定点跳伞不会因为经验充足就变得比较安全。」
为什么许多飞鼠装跳伞运动员觉得自己不会出意外?原因其实很简单:要从事这项运动,必须有这种思维。这就跟结婚一样:没有人在结婚的时候会觉得婚姻有结束的一天,即使统计资料显示有许多人离婚也一样。
为了减少意外丧生的人数,定点跳伞社群抛出了许多想法,包括更严格的管理和更好的教育等。这些想法也有可能让其他领域变得更好。
摩托车和飞鼠装定点跳伞的标准一样,从2000年以来变得愈来愈大、愈快,也愈大胆。在这段期间内,出车祸丧生的人数从2000年的2829人,跃升到2014年(资料记载的最后一年)的4295人。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National Highway Traffic Safety Administration)估计,安全帽能让车祸死亡的机率降低37%,可是美国只有十九州有强制戴安全帽的规范。如果有更多州要求戴安全帽,辅上更多安全方面的教育,摩托车事故的死亡人数可能会降低。但同样重要的是相关的文化需要改变;极限运动也适用这个原则。
麦纳马拉说:「运动会演变。一开始的风险会比较大,有一天大家会一起决定,风险不应该这么大才对。在滑雪坡道上带安全帽,曾经被认为是一件很蠢的事;但五年之后,现在不戴安全帽才是一件蠢事。这是大家一起决定的事,并不会一夜之间就翻转过来。」
「松鼠」飞鼠装制造商的老板葛德斯(Matt Gerdes)则认为,应该透过脸书推广教育:「在2016年的今天,我们已经有安全从事飞行活动所需的一切资讯和知识,但是运动界的人不想要学习。大家必须了解到,教育是关键的因素,假如花钱取得的资讯能让你活命,这绝对值得。」
滑雪界最近发动大型的推广教育计画,以增强野外安全意识,和降低雪崩中丧命的人数。犹他大学(University of Utah)研究员麦卡门(Ian McCammon)就指出六种「启发式的陷阱」(heuristic traps),让人辨识野外常常犯的错误,其中有许多也能套用在飞鼠装跳伞界。
有证据显示这种教育策略发挥了效果:2015─2016年科罗拉多州的滑雪季节中,因雪崩丧生的人数只有一人,写下历史新低。
科罗拉多州传奇滑雪运动员达森(Lou Dawson)说:「去年冬天格外安全,特别是过去十五年来野外滑雪的人数至少增加了一倍。」
《粉雪》(Powder)杂志特约编辑汉森(Matt Hansen)说:「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一点是,许多人在野外时的判断能力更好了。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提顿山脉(Tetons)这里每周还是有人差点就回不来了,而且还有几个人丧生。不过,我们还是抱着希望,让野外滑雪爱好者更懂得避免雪崩。我确实觉得大家更有意识了,这都是各个机构的功劳,像是科罗拉多州雪崩资讯中心(Colorado Avalanche Information Center)。」
韦伯在今年初开始一项新计画,名为「顶尖基地」(Top Gun Base);这个网站试图推广知识,将航空学的概念运用在飞鼠装跳伞活动上。他说:「我写的是一些着装前就该知道的基础概念。我希望这能带出一股动力,让大家开始发现教育、从错误中学习是一件重要的事。」
但是,韦伯还是不认为会有多大改变,至少短期内不会:「我想,死亡人数的趋势还是不会变,每年还会有更多人在飞鼠装跳伞时死亡。就算装备变得更精良,我们管理的方式也严格到不行,还是会有一小部份的人会找到方法,用风险更高的方式做出更艰难的事。」
飞?不飞?
戴维丝写道:「我不知道为何我们的文化大都认为人类会永生,或是人类应该永生,而且人类有办法消灭一切让人意外死亡的事。死亡就是生命的一部份。」
对戴维丝而言,死亡更是她生命的一部份,不仅许多朋友在定点跳伞活动中丧生,她的丈夫理察和前夫波特(皆为前文提到的高手)也都在飞鼠装跳伞中死亡。
她写道:「飞行带来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也把它们带走了。我承受的痛苦中,以飞行为最甚,但它也救了我一命,也替我带来无比快乐。一切事物都要找到平衡。并非所有人都会觉得这种妥协是一件值得的事,但我们不是一个模子创造出来的。」
麦纳马拉是少数离开飞鼠装跳伞界的运动员,不过离开并非易事。他说,放弃这项活动是这辈子中格外困难、可怕的决定:「我不想叫别人停止飞鼠装跳伞。但如果有人正在犹豫不决,我想他们需要知道一件事:你还有一甲子可以冒险。」
他说:「目前我已经中断了七年,我再快乐不过了。飞鼠装跳伞释放出来的肾上腺素无法比拟,但同时还有更多活动可以更加持久、更让人长时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