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退步论？

类型学是考古学的两大基石之一（另一个是地层学）。不管考古学如何发展，它都将作为考古学家面对材料的基础性的方法论而贯穿考古学的始终。但是考古学史上每个阶段人们都会反思类型学的功能及新的可能性，尤其是其局限性。二战之后，尽管以文化谱系和文化史重建为主要任务的考古学已经开始退出主流舞台，美国考古学界还曾经产生过所谓的“类型学大辩论”。陈淳先生的这组文章，则基本上是新考古学产生之后对类型学的继续反思。

文中涉及分类（classifying）、指定类型（typing）、归类（sorting）、排序（seriation）等考古学的操作性概念，也涉及分类（classification）、类型学（typologies）和分类学（taxonomies）等理论性概念。我们可以看到，类型学在考古学不同发展阶段无论是做法还是研究目的，既有其一贯性，也可能会大相径庭。

在考古学的创始阶段，类型学侧重于区分可以帮助考古学家判定出土物之年代的标准化石型遗存，而文化谱系与文化史重建（我国的区系类型）阶段的类型学则以区分考古学文化与人们共同体的时空特征为主要目标，过程主义考古学（新考古学）阶段的类型学则更加关注那些与古人行为相联系的功能性特质。

如果说类型学是考古学的基石之一，那么概念则是架构考古学学科结构的基础性元件。一个考古学概念的产生与变迁既有学科发展的必然性，也有时代的大背景。陈胜前先生的《当代考古学概念的构建》就是在伦福儒等观点的基础上对考古学若干主要概念及其相互关系的一个梳理和分析。

每个阶段的考古学都有其相对独立的一套概念体系。比如考古学文化的概念，在柴尔德等的倡导和实践下，在地层学与类型学等方法的基础上，开辟了考古学文化谱系和文化史建构的新阶段。作者根据中国考古当下以文化-考古学文化-地层学-类型学为重心的概念丛体，判定当下中国考古基本上仍然处于以文化史重建为主题的发展范式中，而通过对概念的多元性、层次性以及变迁的回溯，认为当下西方主流型的概念体系则仍然是过程主义考古学（新考古学）。尽管后过程主义考古学风头凌厉，对新考古学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但是主要只是完善了考古学关照古代遗存时多样性的视角，更多地体现一种反思性思维特征，并未能动摇作为从理论到实践的考古学主流方法论体系的新考古学的地位。

陈文中还分析了科学与人文、归纳与演绎、历史与现实、材料与考古学家的梦想等推动概念产生和演变的几个主要张力。一方面，从文化史范式试图全面复原人类已经消失的过去的考古学，到认为古代遗存材料有限、因而必须强化考古学理论与方法科学性的过程主义考古学，再到对考古学方法客观性持怀疑态度的后过程主义考古学，我们似乎看到考古学家越来越失去其原有的雄心壮志，考古学似乎在不断退步或者退缩中，但是另一方面，考古学概念的明晰性、方法的科学性、逻辑的严密性以及理论的系统性等，则表明这门学科仍在快速发展中。

中国考古学尽管总体上仍处于或即将走出文化谱系和文化史重建的范式，但由于其与中国自身的传统文化及历史的独特关系所导致的在概念与方法上的若干独特性、资料的体量巨博及其丰富性等，加上长期隔离于世界考古学主流，反而为中国考古提供了一个反向完善和推陈出新的绝佳机会，从而使得当年苏秉琦先生倡导考古学的中国学派渐渐成为可能。不过，这种可能性还需要建立在对世界考古学优秀遗产及其前沿理论充分吸收以及对中国考古学自身的深刻反思上。由此看来，对考古学概念的深入探讨和不断反思是必不可少的，包括那些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地层学与类型学等。

中国文物信息网 傅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