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铁蹄马

宝音达来(右)、阿拉腾和他们的铁蹄马。

如果没有马,蒙古族男人就像没了腿、灵魂和尊严

尽管已经担心了几年,宝音达来和阿拉腾一直没采取什么动作。而真正让他们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的,是当地政府2009年下发的一纸通知。在这份通知上,克什克腾旗政府要求各苏木,坚持马匹全年舍饲圈养的原则,并要求不具备舍饲条件的牧民,在2010年11月15日前将马匹全部出栏。

在宝音达来和其他牧民的观念中,马是生性自由、甚至半野生的动物,根本不可能被关起来。

“马通常只吃新鲜的草尖,而且不同季节吃不同的草,往往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趟,哪个牧民能圈养得了?”阿拉腾露出不屑的神情,“所谓的圈养,就是让马从草原上消失。”

阿拉腾驯养的赛马,曾经多次在那达慕上获奖,因此他在当地被称作“敖亚齐”,也就是在驯马和相马方面具有特殊本领的人。宝音达来也承认,阿拉腾比自己更懂马。

他们知道,是必须采取行动的时候了。老哥俩儿合计,最多到2011年,克什克腾旗所有的地方,都将严格执行限制养马的政策,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铁蹄马。

如今,纯种铁蹄马只剩下100多匹,集中在克什克腾百岔地区。百岔属于农区,一家只养一两匹马。为了过上安稳的生活,当地人可能很快就把马全部处理掉。

“再不行动,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铁蹄马了!”宝音达来和阿拉腾担心,本已濒临灭绝的铁蹄马将一夜间从草原消失。

他们决定尽快赶到百岔,买回几十匹马,形成一个马群,让铁蹄马的种群在庇护下延续。

成年铁蹄马的价格和普通马相当,每匹大约4000元。宝音达来每年放牧的收入大约4万多元,日常花销之外,还要供一个孩子上高中和一个孩子上大学,没有什么富余。阿拉腾已经62岁了,是3个孙子的爷爷,手头也不宽裕。

但在这两个牧民看来,保护铁蹄马,是命里注定的事,不管有没有条件和能力。

宝音达来至今记得父亲讲的一个故事:巴拉吉尔13岁那年,骑马去亲戚家的路上,碰上几个穿日本军装的人。他们嘴里说着八格丫路,不由分说,过来就抢走了他的马。巴拉吉尔哭着跑回家,向母亲诉说了自己的遭遇。母亲赶忙托人四处寻找,几天后,终于在离家几百公里的地方找到了那匹马。

“只是,它已经奄奄一息了。”说起这段从父亲口中得知的往事,这个魁梧的蒙古族汉子突然抽泣起来,“日本人骑它骑到再也走不动了,才把它扔在了路上。”

宝音达来解释,蒙古人相信人与马之间奇特的联系,父亲当时还是少年,所以祖母无论如何也要为他把马找回来,否则可能让这个少年“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在全家的悉心照顾下,那匹失而复得的马最终活了过来,并且又活了十几年。直到老死后,它的头被主人割下来,按照习俗供奉在离家不远处一个地势较高的山坡上。

“如果没有马,蒙古族男人就像没了腿、灵魂和尊严。”宝音达来这样总结马对于蒙古族男人的意义。

他和阿拉腾决定豁出去了——借高利贷买马。他们借了6万元,预定的借期是3个月。如果到期还不上,有两个办法:一是放贷的人来抓牛羊去抵债;二是延长贷期,但利息翻倍,此前的利息则算成本金。

怀揣着借来的6万元,去年8月初,宝音达来和阿拉腾跑到离家100多公里的百岔沟,挨家挨户寻找铁蹄马。

几天后,两辆租来的大卡车,跋涉了一天一夜,终于将16匹铁蹄马运到了阿拉腾家的草场上。一打开挡车板,这些远道而来的纯种马,立即鬃毛抖擞,嘶叫着,箭一般冲向草原。

16匹马中,有两匹是今年刚刚出生的小马驹。宝音达来说,收了它们的妈妈,就得把马驹也收过来,否则离开母马的照料,两个小家伙可能会早早夭折。

“尽管依靠16匹马延续一个品种并不现实,但这是当时我们两个能力的极限了。”宝音达来憨憨地笑着,好像并不为高利贷的事发愁。

他们想好了,哪怕把自家的牛、羊都卖掉,也要留住这些已在草原上生活了千百年的铁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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