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铁蹄马

濒临灭绝的内蒙古铁蹄马

我会一直保护你,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宝音达来心中,马是最亲密的朋友,是可以用生命相托的兄弟。

在马背上长大的宝音达来,深谙与马沟通的门道:蒙古马对主人极其温顺,能以味道和声音辨别主人。当陌生人接近时,它会发出恐吓的声音;一旦听见主人的吆喝,又会立刻安静下来。马随其主,性格暴躁的人驯养的马,脾气也急躁;反之,性格温和的人驯养的马,脾气也温顺。

“当它们吃草时突然停下来,转动耳朵,意味着危险出现在不远处。如果它们不断地打哈欠,则说明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宝音达来嘿嘿笑着,像说起心爱的儿女一样,露出满足的神色。

尤其令宝音达来不能忘怀的是,马甚至救过他的命。他还记得,那是1985年一个冬日的晚上,圆圆的满月挂在天上。

那天,宝音达来牧着马群走了很远。到了晚上,他又困又累,躺在雪窝里睡着了。睡梦中,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坐骑用前蹄轻轻踢他。宝音达来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看,似乎一切正常,于是再次进入梦乡。刚合眼,那匹马又用蹄子踢他。凭借从小养马的经验,他觉得肯定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赶忙起身查看,发现居然有一只狼蹲在几米外!

“这匹马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宝音达来眼眶有些湿润,“从此我不再骑它,养它到死。”

在宝音达来心中,马不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曾是祖父和父亲全部荣耀和自信的来源。在祖父的时代,牧马人是草原上最令男人骄傲的职业,最高贵、最勇敢的牧民才干得了。而祖父就是牧马人。最多时,他替全嘎查(村)的人放养着1000多匹马。那时,马群在四五十万亩广阔的草原上自由驰骋。

宝音达来的父亲巴拉吉尔16岁就接过父亲手中的套马杆,当上马倌,从此一辈子再没离开马。1966年,宝音达来4岁时的一天,他家所在大队的一片草场着火,队上的300多匹马正好在火场内。当时在大队当马倌的父亲被紧急叫到现场。面对熊熊的火势,巴拉吉尔骑着自己的马顶风蹿过火墙。其他马紧随其后飞奔而出。最终,马匹只是被烧掉了些鬃毛和尾毛,未遭损失。巴拉吉尔因此成了全嘎查的英雄。

因为感念这匹马的功劳,巴拉吉尔不再让这匹马干活,还一直善待它的每一个后代。2001年巴拉吉尔去世后,宝音达来延续着这个任务。他觉得,看着父亲坐骑的后代,就像父亲还在身边。他常常抚摸着马喃喃自语:“我会一直保护你,一直保护你的子子孙孙。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把马留住,让它们在草原上驰骋,在宝音达来看来,是对自己家族的承诺,是一件值得拼了性命去做的大事。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原本天马行空的蒙古马,早就失去了自由驰骋的空间。上世纪80年代末,草原实行草畜双承包以后,到处拉起了网围栏,辽阔的草原变成了一个个破碎的“棋盘”。在有限的范围内,千百只牲畜日复一日地在圈定的一片草场上觅食,导致草原迅速退化,逼迫牧民不得不忍痛割爱,把相依为命的大批马匹驱向死亡。

不仅如此,在宝音达来所在的嘎查,原本广阔的草原正被越来越多的农田、人工林、保护区、旅游区和各式各样的矿场所蚕食。现在,剩下来能供牧民放牧的地方已所剩无几。

他家附近的白音敖包山上,长着植物界的活化石——沙地云杉林。对敖包山下的牧民来说,这片林地自古就是他们的冬牧场。但是,现在这片林地已被划为林场和保护区,马群进去是要挨罚的。

也是从80年代开始,当地政府禁止牧民养山羊。到2003、2004年间,像内蒙古其他草原一样,克什克腾的山羊基本灭绝了。不久后,政府再次要求禁养骆驼。而近3年来,“砍”马成了新的政策。

“马的生活空间一次又一次被挤压。”宝音达来回忆,“达里苏木(乡)又给牧民发了几次马匹禁牧的通知,有些人顶不住压力,就把马处理掉了。”

而那些坚持养马的人,则要面临苏木草原站的罚款。3年里,宝音达来总共被罚了一万多元。据说,还有被罚得更多的。

“随着汽车、摩托车进入草原,马的数量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在减少。如今再加上政策的压力,也许不久以后,马就要从草原上消失了。”怎么把蒙古马,尤其是铁蹄马留住,成了每次见面时,宝音达来和阿拉腾必谈的话题。从父亲一辈开始,他们两家人就一起放马。

“草原已经没有了山羊,没有了骆驼,如果再没有了马,我不知道这草原还算不算草原?”坐在自家的蒙古包里,宝音达来慢慢喝上一口奶茶说,“草原与五畜,和放牧的人,一向是一体的,缺少了任何一个,草原的文化,草原的生态,草原的精神,都会出问题。”





上一篇 下一篇